1999年的夏天,酷熱和焦灼蔓延著占據著我的整個記憶。那一年的我19歲,從北方輟學南下打工。在東莞長安鎮上我找到了一份在PVC管材加工廠里做保安的工作。剛進廠的第一個月,我除了值班就是呆在悶熱的宿舍里,睡在那一張8元錢買來的草席上,聽著娛樂室里傳來喧囂嘈雜的麻將聲,躲避在自己的一個青春期憂郁中。
這些打麻將和打牌最勤快的人,大部分是我們這個廠里的技術人員,一個師傅帶幾個徒弟,一下班就聚眾賭博,有時候甚至玩通宵。為了排解思鄉之愁,不久我也加入其中,并迅速跟其中一位老鄉師傅混熟了。一天,他告訴我,他的一位徒弟馬上要跳槽到附近的工廠去“自立門戶”當技術師傅了,眼下正缺人給他打下手,問我是否愿意跟他。當時的我正好處于非常迷茫的時期,既無學歷,又無學到一技之長,這樣的機會對我來說很難得,我答應了。
到了技術部,我這個一竅不通的年輕人才真正感覺到自己的無知,對這個領域完全是頭腦一片空白的我,開始了我的“學徒”生涯。
一般的師傅會先讓徒弟先干點零碎的雜事,一切沒有技術含量又十分煩人的事情,往往交給你一人包辦,而核心的配方技術,師傅總是有所斟酌地,有所保留地慢慢教給你,沒有知識講解,更沒有配方設計合理性的分析,你不能問為什么,因為師傅也說不知道為什么,照做就可以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概三年,我漸漸領悟了一些基本的操作辦法,對各種材料的物性了解片面而不確切,而對于不同的配方會制造出哪些質量不同的制品仍然一知半解。眼看著身邊的很多學徒跟我一樣沒有學到任何專業知識,只是囫圇吞棗地復制了師傅的經驗來做,便以為“學成”了可以自立門戶做同樣的技術,我不甘心。22歲的我有些執拗地認為,既然要學一技傍身,就要學好,學深,學準。
從那時候開始,我再也沒有像其他技術員一樣,下班熱衷于吃宵夜、打麻將、K歌等各種消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用著別人傳授的并非合理的配方去完成工作。我買了很多專業書籍,學會了上網看教材,自學PVC塑料技術。我一邊學習專業知識,一邊對比我的日常工作,漸漸地,我發現了整個廠里的師傅都普遍在用一些不合理的配方,包括我那個手把手教給我配方的師傅。
2003年,我跳槽去了另外一家做管材的工廠里做一名技術員。一次,我發現一位師傅的配方中加了兩公斤的大豆油,這個材料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加進去,因為配方中用的是鉛鹽穩定劑,我善意地提醒他這個多余的材料不要加,純屬浪費。他聽了之后幾乎是暴怒地指著我的鼻子說:“我這個配方用了多少年你知道嗎?沒見過出什么問題!我加了4年了,你現在說不加就不加嗎?!”我用專業的知識跟他解釋了一遍,他對此嗤之以鼻,并認為我是沒有經驗只會指指點點的黃毛小子。
類似的事件屢次發生,有師傅不知道調節溫度的重要性,一些完全沒有必要用超高溫完成的工序,他們憑借“前輩”的錯誤經驗照搬,從未真正思考過合理性,更不屑于旁人的指正。他們不思進取,大部分人都是跟我一樣,從別的地方學了點皮毛就跳槽,在行業潛規則大行其道的環境下,拿著豐厚的回扣盡情地吃喝玩樂,對工作卻敷衍了事,更別談如何去提升自我技術水平。
更要命的是,對于大部分技術人員來說,所謂的技術就是“復制”,無創新,跟風生產,任由技術問題泛濫、層出不窮;也任由非標產品大行其道也不加以反思。
我很慶幸自己沒有像他們一樣原地踏步,或者說一步步走向一條錯路。經過不斷的學習和實踐,幾年前我終于創業成功,建立了自己的研發團隊,團隊由具備高分子材料專業背景和一線實踐經驗豐富的專業技術人員組成,適時開發一些創新的產品,使之更適應市場需求。
回想19歲那年夏天,我能從一個憂郁寡言不知去向的茫然少年一步步走來,變成今天的一個創新型企業的老板,沒有任何捷徑,只有不斷地提高技術水平,不管是一個技術人員也好,一個企業也好,科學技術始終是核心,否則創新和發展無從談起。
我也知道,現在的pvc塑料行業,仍然有很大一部分的中小型企業用著陳舊的技術配方去復制生產競爭力極小的產品,來獲得微薄的盈利;仍然有很大一部分的技術人員還是我多年前遇到的師傅們的樣子,技術停滯甚至落后。
12年過去了,世界已經全然不是我19歲時候的樣子,如果你還是那個得過且過的技術員,呆在那個靠大量復制低質量產品來茍延殘喘的企業,你是否應該想到,時光飛逝,社會科技的進步已經把你拋得老遠,如果再追趕不上它的腳步,那么用不了多久,它也終將你遺棄在原地,積重難返。